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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物:美丽的蜕变 

撰文:梁军 河南社区教育研究中心 

 

 

河南社区教育研究中心是一个以推动性别平等和社会公正为使命的民间组织,自1998年成立以来,通过不同类型项目的开展,努力为农村社区的弱势群体服务。

 

周山村妇女手工艺品开发协会就是我们在香港乐施会资助下推动建立的妇女草根组织,成立于2004年4月,组织宗旨是:“开发妇女手工艺品,提高妇女自身能力,活跃农村文化生活,促进妇女参与社区管理。”

 

从2002年初次进入周山村至今,我已和手工艺协会的姐妹们相依相伴十余年,相互之间早已不是“外来者”和“当地人”的关系,而成了可亲、可爱、可吵、可骂的一家人。十几年中,发生过许许多多令人难忘的事情,或使我高兴、欣慰,或让我忧心甚至气恼,但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协会发展中的两次转折。

 

第一次发生在2007年3月。

 

当时,手工艺协会经历了初期探索的坎坷,渐渐走上轨道,产品也从不够成功的“旅游手工艺品”,转向颇受欢迎的“实用性手工艺品”,如绣花拖鞋、新婚用品、名片夹、各类布包等。

 

然而,当大家都以为协会的发展渐入佳境时,成员之间却在发展方向上产生了重大分歧。部分成员认为,“增加经济收入”应该是协会的第一目标,一定要扩大生产,实行股份制,吸引有经济实力的人入股并“按股分红”;另一部分成员则坚决反对,认为实行股份制,妇女将成为有钱人的“生产奴隶”,完全背离了成立协会的初衷;甚至有的成员激烈表示,如果实行股份制,她们就退出协会。

 

作为致力于“推进农村妇女共同发展”的NGO组织负责人,我为协会的分歧感到深深的忧虑,甚至做好了协会分裂的准备——如果只剩下少数成员坚持互助合作的方向,我们再从头开始做起。

 

当然,我没有把自己的底线透露给大家,而是专门组织了一次研讨会,和姐妹们一起分析“股份制”、“股份合作”和“合作组织”的特点、优势与弱势、当前的发展状况及其背后的理念支撑,让大家在充分了解的基础上进行“知情选择”。最后,绝大多数成员明确表示要坚守“合作组织”的理念:“平等互助、能力增长、共同发展、公平贸易”,同时,也制订了具体的发展规划:

 

一是各手工艺小组集中在协会共同生产,可以随时交流技艺,监督产品质量。更重要的是姐妹们聚在一起,边做活边说笑,增强团结,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二是共同垫付第一批购买原材料的资金,从每个人家庭经济状况出发,依据自愿原则,可多可少。但要求“上封顶”——最多不超过500元,防止有经济实力的人控制协会;“下不封底”——1元即可,以免将弱势妇女排除在外。无论兑钱多少,一律不分红。

 

集中生产从2007年4月11日开始。由于居住分散,妇女们每天按照“朝八晚五”到协会“上班”,中午休息一个小时;在协会共进午餐,成员们轮流做饭;收入“计工不计件”。大家认为,所有姐妹都在努力工作,应该互相帮助。如果以“计件”来分配收入,就会引发竞争,排斥技术不熟练的新手,从而影响协会的凝聚力。至今,集体生产模式已坚持了7年,不仅深得协会成员认可,也得到家庭成员的支持。一到“上班”时间,丈夫们就会催促:“快走吧,别迟到!”时间晚了,丈夫还会骑着摩托把她们送到协会;中午不能回家,丈夫就自己做饭洗碗。这在大男子主义盛行的中原农村,真的很不容易。

 

集中生产之后,协会产品也从“实用性”向“公益性”拓展:为艾滋病防治组织编织红丝带;为NGO组织制作礼品包;为倡导环境保护制作环保购物袋和便携式筷子袋;为“世界和平妇女”活动制作挎包;为“关爱女孩”活动缝制“女孩妈妈秧歌舞”围裙......

 

制作“公益性”产品与普通手工艺品不同,使姐妹们认识到“产品”背后的理念,感到自己的社会价值,增强了她们的自尊、自信和社会责任感。而正是这种自信和社会责任感的累积,构成了姐妹们积极参与修订村规民约,引领村庄风俗变革的动力,为推动农村社区的社会性别平等做出了可圈可点的贡献。

第二次就是这本刺绣书的制作了。

 

2012年4月,通过香港朋友的介绍,芳子(陈惠芳)和设计师Benny(刘绍增)来到周山,义务帮助手工艺协会设计新产品。第一期工作坊中,芳子和Benny阐述了妇女发展理念,介绍了世界各地的刺绣作品,启发大家可将刺绣做在“布”以外的物品上面,激发了姐妹们制作刺绣书的设想,从此一发不可收。协会的全体成员和芳子、Benny、我与同事欧阳秀珍,以及稍后参与本书设计的Goby(卢晓峰)一起,断断续续花去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投身于这本刺绣书的创作。前后在周山村举办了3次工作坊、3次讨论会,并于2013年10月,参加了手作帮在香港岭南大学举办的“工艺有话说”展览。

 

期间,我曾和协会的姐妹们讨论出版这本刺绣书的目的,她们的回答让我这个与她们相伴十几年的人也吃惊不小:

 

我问:“为什么愿意费这么大力气做这本书?”

 

她们答:“通过这本书,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俺周山,都知道周山村妇女手工艺协会!”“这是记载手工艺协会的历史,给后代留个纪念!”

 

我说:“你们花这么多时间画图、刺绣,这可是不挣钱的呀!”

 

她们说:“协会会歌里有一句唱词‘收入不能只看钱,个人成长最重要!’俺们从来没有想过钱的事儿!书绣好以后传遍世界,是千金万金也买不到的!”

 

协会会长景秀芳更是语出惊人:“俺们是在干一件‘永垂不朽’的大事!”

 

如果是不了解她们的人,肯定会觉得这帮农村妇女有些狂傲,简直是“忘乎所以”了!但我的感受完全不同,嘴上装腔作势地骂着“你们太骄傲、太夸张了”,心底却涌起无限的欣喜。

 

作为一个扎根农村的“妇女NGO组织”,我们也曾经推动建立了若干个草根组织,其成员大多是社区骨干(至少在村里是比较“出头”的人),而手工艺协会成员则是村里“藏”得很深的一批人,除了农田劳动、外出打工,没事时就在家里做针线,连妇女常聚的“牌场”和聊天场所也见不到她们的身影。相比那些在村里常常抛头露面的人,她们性格内敛、不善言辞,甚至有些胆小怯懦。记得2002年我们第一次进村调查妇女传统手工艺时,这些技艺高超的“巧女”,却一个个羞于见人,在不断催逼下才怯怯地拿出自己的绣品,嘴里还不断重复:“老丑,做得不好,别笑话......”

 

参加协会之后,她们确实有了很大变化,越来越独立、开朗、大胆,用她们自己的话说:“就像换了个人!”可是,在制作刺绣书时,要求她们首先把自己的故事画出来,再制成绣片。当拿惯了绣花针的巧手提起从未摸过的画笔时,内心深处的自卑和胆怯又开始翻腾,她们“哧哧哧”笑着,无情地嘲笑和贬低着自己:“连笔都捏不住,咋会画画呀!”“我是最笨的人,根本学不会!”

 

可是,有了芳子和Benny的鼓励与辅导,姐妹们内在的创造潜质被不断挖掘,她们最终绘出并绣制了50多幅作品。当听到芳子和Benny赞誉“周山村姐妹真了不起”时,她们也被自己的能力所打动,说出了“传遍世界”、“永垂不朽”之类的“豪言壮语”。

 

我之所以无限欣喜,是看到姐妹们的“内在”开始发酵,“自信”似乎在她们的心中扎下了根。刺绣书的绣片完成之后,我邀请她们为我主编的《让晚年充满阳光——写给农村老年人》一书绘制插图,她们居然毫不谦虚地一口答应,并在短短十几天内,信心满满地绘制了180余幅插图。如今,这本书已经正式出版,河南人民出版社编审评价说:“一眼看上去插图很幼稚,但细细品味很接地气,是原始的、用生命创作出来的东西。”

 

2007年的转折,涉及到手工艺协会的发展方向,是一次“惊心的转折”,由坏事(可能分裂)变好事(坚持合作),为协会的健康成长打下坚实的基础。

 

刺绣书的制作,则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犹如破茧的蝴蝶,完成了“美丽的蜕变”。姐妹们更加自信,更为勇敢,透过看似传统的女红手艺,打开了视野,拓展了生命的向度。

 

这样丰硕的成果,连一向刻薄、挑剔的我,也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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